我的母亲

期次:第1061期    作者:□管观锋   查看:174


一如果不是有人喊赶集,背着小孩割稻子的肖桃香还不知道已经上午十点了,集市的人们正陆陆续续回家,她拿出一个先进的触摸屏手机看了一眼时间,似乎是信不过手机上的时间,她又抬头看了几眼头顶上的太阳。

是的,种田人,面朝黄土背朝天,脊背——更知道时间的早晚。

肖桃香停下手中的活儿,朝喊话人回了句马上就来。她背着耷拉的小孩回到家里,才开始做一天的早饭——咸菜稀饭。灶膛里哔哔剥剥烧着两根干木头,赶着趟儿,她换了件乡下还算时尚的衣服。胡乱吃了一通早饭,来不及洗碗筷,肖桃香嘱咐不到5岁的孙子照顾好不到2岁的小孙女。

小孙子闹腾了一会儿要跟着上街后,被一顿斥骂回到了房间里看电视;照看妹妹的任务早已忘得一干二净。肖桃香绝想不到,她从集市上拎着西瓜回来迎接她的不是往常小孙女扑过来的兴奋,而是一个睡在楼梯台阶上的小孙女。

“天呐!”先是一声大叫,然后她在快步中喊出“可怜造孽!”的话来。

小孙女被惊醒了,习惯性地哭泣,习惯性地在哭泣中找奶奶。肖桃香抱起这一柔软的肉,眼窝顿时挂出两条泪珠,并伴随着下楼梯的脚步声簌簌下落。

来不及安慰小孙女,肖桃香切开刚从集市上买来的西瓜,严厉地训斥一旁的长孙,命令他不能吃西瓜。

“可怜造孽”,看来也有他的份。

淘气的长孙似乎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,平时爱外出找伙伴玩,不着家的他今天一天都跟随左右却遭来一顿骂。小男孩不服气地坐在地上,嚎啕大哭;这一举动迎来了肖桃香一根小拇指大的牛鞭,直接挥了下去。

直到弄明白自己所做错的事后,小男孩重才新焕发出对西瓜的巨大期望。祖孙三人一人一块瓜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。

二突然,一阵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。肖桃香一看,是政府派来扶贫的工作组,领头的是村委会书记。她在慌忙中搬来七八张布满灰尘的杂七杂八的凳子、椅子。

工作组的同志很热情,都很关心这个家庭的情况。见到生人害怕的小孙女躲在肖桃香怀里,吃着一片只剩下白囊的残瓜。

工作组又来调查情况:三个念大学的儿子是否毕业,工作如何,年收入如何,在外打工的长子收入如何。

肖桃香拿出两本本子——“一本通”和低保证;半土话半普通话地陈述自己的家庭情况:丈夫七年前因癌症去世,留下四个小孩,一个打工,三个念书,现在已经读大学。自己在家带小孩,收入全部来自低保。

工作组的同志们听着她的陈述,并不说话,只是抬着头看这座蜘蛛网满梁的土砖瓦房。在村里,仍然住土砖瓦房的贫困户已经极少了。

“我们下次来拆你的土砖房,要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好。”工作组留下这句话后离开了这个家。

采访进行到第八天的时候,我问了肖桃香几个问题:在家里怎么样?过不下去。还不如在外面打工,一年省吃俭用可以存3万块钱;像现在,她指了指两个小孩,眼泪又直坠落。经常烦躁,会打小孩,自己也气掉半条命。小孩精神好,每天中午睡不到觉,太辛苦了。

我看了看她的样子,不忍心再拿起相机给她拍照。她把小孙女死死地揽在怀里,一言不发。

三我想帮忙生火造饭。但习惯了一个人生火炒菜的肖桃香把我推出了漆黑的厨房。

两个小家伙从奶奶包里拿出一些零食又吃了起来,引来一群鸡围着,他们一边赶鸡,一边吃着嘴里的零食。吃完后,又精神奕奕地挤进一只狭小的纸箱里,玩得不亦乐乎,就是吃饭的筷子也成了娱乐的工具。

饭做好了,依然是昨天那碗酸菜小鱼干和一份新鲜的肉片汤。长孙并不爱吃这些,独自去厨房里拿了一瓶生抽,问我要了一小勺干辣椒粉和猪油,拌出一碗酱油饭。小长孙碗沿饭粒没有吃完,飞快下了桌,又被请回来吃完那些米粒。

我还想继续我的采访,于是我又问道:“既然过得这么艰苦,为什么不再找一个(结婚)?”

“唉,小孩都这么大了。孙子也这么大了。外面单身男人再多,但是有钱人不会来,没钱的反而拖累这个家庭。”

我不好再问什么,我的采访就要结束了。

临别之前,我再次跟随肖桃香来到田里,我的镜头能记录的,只有以下:

包菜、藠头、辣椒,种了;花生、豆子、红薯,种了;甘蔗、西瓜、枇杷,也种了;早稻、中稻、晚稻,都种了。她正在割的是早稻,再过两个月,中稻收割,再过三个月,晚稻收割……早稻收割后拔花生,再过一个月,红薯翻修,再过两个月,甘蔗收获……耕田、播种、插秧、施肥、除草:前期禾苗成长。

收割、曝晒、去虚、入仓、碾米:后期米粒呈堂。

小孙女坐在树底下,正被一群蚂蚁围攻,我为她驱逐之后,又抛出了一个问题:过几天,你的老房子就要被拆了,你打算怎么办?

“借钱做房子,总不可能没出路。”她挺起腰间盘突出的腰,抹了一把脸庞的汗水;继续说道,“以前他(丈夫)死的时候都过来了,还怕现在?”

如果人生可以重来,你还会选择这种生活吗?

她抬起头,把一捆稻子放了下来,想了很久……“拉扯大四个亲生小孩,丈夫过世,做起三层房子,如今又在拉扯两个孙子;如果可以重来,我会选择另一种生活。”我这样帮她想了之后,带着小孩回家了。

有的人在写书,有的人把生活熬成了一本书。

而这个妇女,是我的母亲。(作者为马克思主义学院2018级研究生)